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别大,她的父亲因车祸去世,她刚六岁。家里失去经济依靠,母亲北上谋生,将她托付给外公外婆。
两年后,她八岁,母亲终于回来了,带着一个陌生的男人,让她叫爸,她张了张嘴,终是什么也没说。男人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包,带着她的母亲,北上。她只记得去火车站送母亲时,直到汽笛声长长地鸣起,她的眼泪才终于簌簌的流下,那时她不懂那么多,只觉得北方好远,远到感觉不到母亲的爱。十二岁,母亲听从男人的建议接她去北方读书,说是以后好考大学,她去时,弟弟已在上幼儿园,她看着这个其乐融融的家,母亲一如当年般追着弟弟满屋跑,只觉得有寄人篱下之感。虽然所有人都对她好,可是连母亲都是小心而客气的,满心期待的亲情呢?
三年后,她想尽各种办法,终于回到了南方小镇的中学,这回换她自己坐在火车上,听着长长的汽笛声响起,她又不争气地哭了,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家乡,可是她真的无法忍受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的亲情。高中三年,她竟没去过北方一次,每月母亲寄来厚厚一叠的生活费,她只拿很少的一点,然后原封不动地寄回去。男人寄来热情的家书,她也从来只回复寥寥几字,无非是说学习忙。
十八岁,她考上北方一所很好的大学,开学一个多月后,才给家里寄去一封潦草的书信,报了平安。之后,她总以打工、学习之名,回绝那男人盛情的邀请,封闭自己渴望亲情的心。二十岁,她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,不得不回了一趟家。正巧遇上过年,男人给了她和弟弟各自一个红包,她的明显厚出很多,弟弟不满,男人立即粗声粗气将弟弟骂回去,然后憨憨地笑着,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,还热情地给她加饭夹菜。她内心在苦笑,既然这个家,已经完整了,那么是再容不下她这个外人了吧,虽是同处在温暖的一个房间里,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在万水千山外冰冻着。
二十四岁,她大学毕业,顺利地留在了海外工作。二十六岁,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,她匆匆回国,相顾无言,母亲终是安心地闭上了眼。她在母亲床前坐了一夜,最终还是打定主意一辈子在海外。临走前,那男人请求她为他买个相机,这次,她答应了。二十八岁,她仍未结婚。这时弟弟却不幸车祸逝世了,她回家时,只看到枯坐在窗边的那个男人,仿佛一夜间老了许多,她忽然间似乎想通了一些事。料理好弟弟的后事,她辞职回国定居,搬来与那男人同住。如今这个家,几经变故,她却只能与那男人相依为命了。男人总是不停地说起母亲,总是不停地说起母亲生前常拿着她简短的家书时的情景。她沉默无言,只是反复的想,“也许是我自己错了?”次年,那男人也走了。临终时,他只说自己一生已很满足,很幸福了。整理男人的遗物时,她无意间发现男人放在书桌上的一个大铁盒,在一个特定的时间,她还是忍不住将它打开。最上面的是自己买给他的相机,爱护得很好。下面是一大叠整齐的照片,她一张张地翻起,差不多都是母亲与弟弟的旧照,最下面是一张翻新放大过的全家福,她居然就在最中间的位置上。她知道,这里本来并没有她。她跌坐在地上,带着瞬间奔来的眼泪,喃喃地重复着:妈妈……爸!可惜,那男人再也听不见了。
原来这么多年,只是她自己一个人在一味地刻意地逃避,她也知道,不知有多少次,自己看着那些家书曾经在心里默默地流泪!原来这么多年,自己是多么自私,不过只是嫉妒弟弟而已。
“爸爸,妈妈,弟弟,我想你们。”一个人的屋里,她静静地流着眼泪。